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戌时三刻,最后一缕金红被地平线吞没。

黑夜降临。

曹阳以南,一处十数迈克尔的土塬崖边,篝火噼啪作响,照亮四周。

篝火前,啃完典韦猎来的野鸡,吕琮双手枕在脑后,嘴角咬着一根骨头,正躺望璀灿星空,满脸惬意。

这两日连夜赶路,差点没累死他。

但没办法。

不来看着,他怕那狗爹脑子一热,又干出什么烂事来。

李肃这个环节,不能出半点差池。

否则,王允便要彻底拿捏他那狗爹。

一旦他那狗爹彻底丧失自主权,便会影响他的全盘计划。

“咔嚓……嘎嘣……”

忽地,身边传来异响。

吕琮扭头,便见典韦抓着一副鸡架在敲骨吸髓,连吸过的骨头都要嚼碎了咽下。

这也是个苦过来的人。

看着典韦这副模样,吕琮心有所感,忽问道:“恶来,你说这人活着,究竟是为了什么?”

典韦吃得满嘴油光,正吮吸着骨头。

闻言瞥了吕琮一眼,瓮声瓮气道:“为名为利,为财为色,为权为势,公子你吃饱了是吧?”

“别以为我听不出来,骂我吃撑了是吧?”

典韦咧嘴直笑。

吕琮翻着白眼收回目光。

“那公子你呢?有何志向?”

典韦自顾自啃着鸡架子,眸间却闪过一缕异样。

吕琮错愕,没想到典韦这闷葫芦会突然来这么一句。

沉吟片刻,望着星空,吕琮面带追忆,乐呵呵说道:“一开始,想着读最好的大学,出人头地,赚最多的钱,睡最美的女人,说最霸气的话,走最嚣张的路,路边的狗看不顺眼了,上去阿达就是一脚。”

“可后来,干着最苦的活,赚着最少的钱,说着最怂的话,在公司给老板当牛马,在家给妻儿当孙子,就连见了路边的狗,都会下意识地躲开,伤不起,更赔不起。

那满腔热血不知什么时候凉了,满心的斗志也成了泡影,最后只能是,为了活着而活着。”

说着吕琮笑容渐渐没了。

社畜,何其残忍的一词!

典韦歪着头,一双虎目连眨,懵了。

这大学、牛马、狗,他都懂。

可连起来,说的都是啥啊。

自家这公子,哪哪都好。

就是那张嘴,又碎又毒,还喜欢不说人话。

“呵呵!”吕琮坐起身来,有些好笑地看向典韦,“你也莫要试探,跟着本公子,不会埋没了你这一身武艺,有你出人头地的那天。”

对于自己捡回来的这个历史名人,吕琮从不认为这是个铁憨憨大饭桶。

典韦那憨厚沉闷的性子,不过是表象。

如今这世道,老实人可没法像典韦这样。

这厮杀人后先是在中原四处乱晃,又跑到洛阳,然后从洛阳随商队去了趟西域。

虽然差点就死了,但好歹是囫囵的回来了。

典韦所倚仗的,不单是他那非人的武艺,更是有着一副粗中有细的玲胧心思。

他的智慧,是从残酷的生存环境中磨砺出来的。

这厮表面看似粗莽,憨直沉闷,实则是内藏机锋。

否则,这货早不知被哪家黑店骗进锅里,烹了。

“这辈子,本公子定要活得象头人。”吕琮双颊一鼓,用力吐掉骨头。

说罢,不再理会典韦,起身拍拍屁股,来到悬崖边上,眺望数里外的黄河边上,那隐隐约约可看见的点点火光。

那是李肃军所在。

亥时。

李肃军临时营寨中,一片死寂。

除却夜间值守的士卒,其馀军卒皆在用过夕食后早早睡下。

连日行军,虽说是骑军,但为节省马力,这一路他们走的不比马少。

营寨东门,两甲士立于门前,皆是杵着手中长枪,头如鸡啄米,困乏至极。

忽地,营门左侧那甲卒,昏昏欲睡间,两耳一阵耸动。

牛大猛地惊醒,揉了揉眼,竖耳细听,那满是痘痕的脸上,一阵惊疑。

随即,牛大一把扔掉手中长枪,跪地,左耳贴地倾听。

不到两息功夫,牛大缓缓直起身子来,满脸疑惑的望着北面黄河方向。

然夜幕下,远处一片漆黑,唯有黄河水轰隆隆的奔腾声。

呆看片刻,牛大捡起长枪,入了营门,向左沿着那一人高的简易木墙寻了过去。

“头儿,头儿!”

来到一蜷着身子酣睡的甲士跟前,牛大蹲下轻唤。

“谁啊!”那人翻身坐起,眼睛困得都快睁不开了。

见了牛大,顿时满脸不耐,叱骂道:“狗东西,不去营门值守,来寻某干甚?”

“头儿,好象,好象有骑兵?”牛大脖子一缩,退开了些。

“什么?”

霎时,那什长睡意全无,双眼瞪得浑圆,忙趴在地上,侧耳倾听。

足足四五息后,什长脸色阴沉,起身忽一巴掌将牛大抽翻在地。

随即解下腰间马鞭,照着地上的牛大狠狠鞭笞。

“你个狗东西,连黄水声和马蹄声都分不清,老子打死你个废物,打死你个废物!”

那什长咒骂不断,鞭打声亦惊醒了左近一些人。

但大多人都是瞧了眼,便又笑着倒下酣睡。

只因那牛大是并州人。

“给某滚去值守,再来搅扰,谎报军情,某抽死你!”

不多时,那什长气喘吁吁地收起了马鞭,往牛大身上啐了口痰。

牛大跪着爬走。

待离远了些,这才敢站起身来,脸上既有委屈,亦有愤恨。

回到营门前,另一人瞥了他一眼,嗤笑道:“亏得你还曾是并州精锐骑卒,连水声和马蹄声都分不清。”

牛大不理会,啐了口血沫,闭眼细听。

那人见自讨没趣,便又闭眼,打起了瞌睡。

一刻钟后,牛大猛然睁眼,眸间满是惊恐。

他没听错。

的确是有骑军在靠近,而且还是裹了蹄子的战马,应该还衔了口,千众以上。

这种动静他绝不会听错。

当年在朔方老家时,那些胡狗便是这般袭营的。

深吸了口气,牛大扭头瞥了眼。

见那一同值守之人已经打鼾,营门内也睡得东倒西歪,牛大眸间流露出狠戾之色。

他缓缓放下长枪,猫着腰,沿着营墙外侧,慢慢没入了黑夜。

“都去死吧,让你们欺负俺。”

营寨北侧数里开外,黄河岸边一处小土坡上,吕琮和典韦驻马观望。

两人皆没有夜盲症。

借着那璀灿星光和月色,二人将黄河岸边那沿着裸露的河床,缓速前行,直奔李肃营寨而去的一支骑军,看得是一清二楚。

“好一个灯下黑!”

吕琮看向左侧远处奔腾的黄河,是满脸的惊叹之色,“用黄河奔腾的轰鸣水声来掩盖骑军动静。”

李肃选择绕过弘农城,是怕被函谷关的西凉军发现。

同时也是存着利用黄河水声来掩盖行军动静,避免西凉军斥候觉察。

而曹阳附近地形崎岖,多沟壑潜山,便于骑军隐蔽驻扎。

且这里地质松软,不利于马蹄声远传,可以进一步降低被斥候侦查的风险。

这般综合考虑下,李肃才将临时驻扎地选在了曹阳。

然现在看,似乎全在牛辅军的料算当中。

李肃这是被人玩了出灯下黑。

想来,这背后为牛辅谋划之人,应该就是那贾诩了。

贾诩这老六,绝不仅仅是个谋士那么简单。

就从这一手来看,这家伙绝对有统兵之才。

只不过这老六惯会藏拙。

轰隆隆……

不多时,那支悄无声息靠近营寨的骑军骤然加速,顿时天地间一片轰鸣,盖过了那奔腾的水声。

“啊!”

“敌袭!”

“是骑军!天呐!”

见李肃营寨中火把缭乱,各种慌乱喊叫声此起彼伏,吕琮笑道:“李肃,完了!”

随即,吕琮看向典韦,嘱咐道:“小心点,事不可为便立即退走,不要逞强,狗命要紧,知道吗?”

典韦斜睨了吕琮一眼,撇了撇嘴。

从马上解下双戟,典韦忽问道:“公子,李肃死在乱军之中,不好?”

吕琮摇头笑道:“李肃若死于乱军之中,便是死无对证,王允便有了借口,他可以将李肃因贪功而导致此次出兵失利,说成是不幸以身殉国。

甚至可以借机指责我阿父治军无能,甚至是排除异己。”

“唯有让李肃逃回去,我阿父以主将身份,堂而皇之将其问罪斩杀,方可彻底坐实李肃抗命之罪,让王允说不出半点不是来。”

话落,吕琮苦笑。

都是他那坑爹那糟烂的名声害的。

否则典韦也不需要冒险跑这一趟。

以他爹那毫无下限的名声,若李肃真死于乱军之中,届时王允只需稍微引导,就能令人猜疑吕布是不是借机排除异己,好吞并李肃部曲。

吕琮相信王允绝对会这般做。

因为这样,王允不但能摆脱用人不当,导致自身权威受损的后果,还能趁机抹黑他那坑爹,令得长安城中那些手握兵权,尚在观望的将领,对他爹心生忌惮,甚至可能从而倒向他王允。

因此,吕琮必须要让李肃在明面上,死得让人说不出半点不是来。

可吕琮也知道,即便是这样,到时也难免会有些风言风语。

他所能做的,就是将影响降到最低。

都怪他那坑爹,这名声问题,真真是让人头疼。

看着低眉浅笑的吕琮,手握双戟的典韦猛地打了个冷颤。

李肃,好惨!

连怎么死都由不得自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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